第八卷

高昌王还是不听,令人更增加供养,每天进斋的时候,高昌王亲自捧盘,殷勤劝食。奘师因被阻留,决定宣誓绝食,以感动高昌王。于是他终日端坐,滴水不进,这样一连三天。到了第四天,高昌王见奘师气息渐微,生命垂危,心中深生愧惧,只好屈服,向奘师稽首谢罪道:“弟子愿意放法师西行,请早一点进斋。”奘师恐王有诈,要他指日为誓。高昌王说道:“如要宣誓,就请法师共至佛前,更进一步共结法缘如何?”奘师同意了,于是二人共入道场礼佛,并请出王母张太妃来作见证。

在佛前,高昌王满心欢喜地立下誓言:一、愿与法师结为兄弟。二、将来法师取经回国的时候,须留在高昌三年,接受供养。如果将来成佛,愿自己能像波斯匿王及频婆娑罗王,作法师之檀越护法。三、请法师继续留在高昌一个月。这期间,一方面请为我们宣讲《仁王般若经》,同时也为法师准备路上用的行装。奘师一一答应后,方才进食。太妃也非常欢喜,发愿生生世世都要作为法师的眷属,跟随法师。

隔了一天,高昌王大开道场,在空旷地方,张起一顶大帐,可坐三百多人,恭请奘师讲经。自王太妃以下,国王和将相大臣等,都亲自前来听讲。每一次开讲以前,高昌王都亲捧香炉,自来迎接引路;奘师将升法座时,高昌王又伏身跪下以背作磴,请奘师蹑足而上。天天如此。

法会圆满结束后,高昌王为奘师剃度了四个沙弥,叫他们一路同行,作为随伴。同时置备法服三十套,因为西方寒冷,又造面具、手套、靴袜等,并送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绫罗绢缎等五百匹,足够法师路上来回二十年之用。另给马三十匹,挑夫二十五人,并遣殿中侍御史欢信护送奘师到突厥叶护可汗王廷。又写信二十四封,给屈支等二十四国,每一封信,都附大绫一匹,作为信物。此外更拿绫绢五百匹,果味两车,献给叶护可汗,并附国书道:“玄奘法师是奴弟,今欲往婆罗门国求法,路过西方各国。愿可汗怜师如怜奴,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邬落马(“邬落马”即古突厥语“驿马”的译音),递送出境。”

奘师见高昌王如此殷勤,而且赠送甚厚,考虑又十分周到,心中感激,十分过意不去,写信道谢道:

“奘闻,江海遐深,济之者必凭舟楫;群生滞惑,导之者实假圣言。是以如来运一子之大悲,生兹秽土;镜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云荫有顶之天,法雨润三千之界,利安已讫,舍应归真。遗教东流六百余祀,腾、会振辉于吴洛,谶、什钟美于秦凉,不坠玄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笈从师,年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谘询;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侘傺,望给园而翘足,想鹫岭而载怀;愿一拜临,启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小蠡难为酌海;但不能弃此微诚,是以装束取路,经涂荏苒,遂到伊吾。

伏惟大王,禀天地之淳和,资二仪之淑气,垂衣作王,子育苍生。东抵大国之风。西抚百戎之俗;楼兰月氏之地,车师狼望之乡,并被深仁,俱沾厚德;加以钦贤爱士,好善流慈,忧矜远来,曲令引接。既而至止,渥惠逾深;赐以话言,阐扬法义;又蒙降结绨季之缘。敦奖友于之念;并遗书西域二十余蕃,煦饰殷勤,令递饯送;又愍西游茕独,雪路凄寒,爰下明敕,度沙弥四人,以为侍伴,法服绵帽,裘毯靴袜,五十余事,及绫绢金银钱等,令充二十年往还之资。伏对惊惭,不知启处。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悬度陵溪之险,不复为忧;天梯道树之乡,瞻礼非晚。傥蒙允遂,则谁之力焉?王之恩也。

然后,展谒众师,禀承正法,归还翻译,广布未闻。剪邪见之稠林,绝异端之穿凿;补像化之遗阙,定玄门之指南;庶此微功,用答殊泽;又前涂既远,不获久停,明日辞违,预增凄断;不任铭荷,谨启谢闻。”

高昌王含泪读完书信,说道:“法师既与弟子结为兄弟,则国家所有,即与法师共之,何必道谢?”

奘师出发的那天,高昌王与诸僧及大臣、百姓等,几乎全都出城送行,高昌王抱住法师不禁恸哭,僧俗臣民也都被感动地哭起来,悲伤的离别之声,振动了城外山谷。高昌王命诸妃及百姓等先行还城,自己则与诸大臣等又乘马送行了数十里,才依依不舍地分手还城。

第九卷

离开高昌国,奘师继续西行约百余里,来到阿耆尼国境(今新疆焉耆)。

这里有一名叫阿父师的名泉,在沙漠地带的一座绝壁之上,崖高数丈,水自半崖而出,相传曾有一段奇异的因缘。据说,以前曾有商侣数百人途经这里时,水都用光了,一行人饥渴疲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其中有一位僧人,什么东西也没带,一路上都靠大家供养过活,可是他一点也不紧张。于是就有人建议说:“这位师父是学佛的出家人,所以我们一路供养他饮食,现在断了饮水,我们都很着急,他却一点也不忧虑,也该叫他想想办法啊!”这说话的人,原本带着责备的口吻,但没想到这位僧人听完,却一口答应下来,并对大众宣示说:“你们想要得到水,先要礼佛,接受三皈五戒,然后我再为你们登崖求水。”大家虽然半信半疑,但眼看别无他法,只得依从他的话,全体向空遥礼佛陀,接受了皈戒。

受戒完毕,僧人又教大众,等他登上绝壁后,齐唤“阿父师为我下水!”众人等到僧人登上砂崖以后,就依教而行。不久,果然水从半崖涌出,大家无不欢喜雀跃,赶紧将皮囊盛满泉水。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僧人下崖,于是大家都登崖观看,才惊见僧已端坐入灭。大众为此悲号不已,依照西域的礼法,在僧的坐处举行火葬,并聚砖石为塔。这塔至今依旧存在,水亦从此不绝,给行旅往来的人,带来许多便利。此泉水非常奇异,不论旅人多少,水始终用之不尽;若无旅人时,则仅冒出些许津液。从此,这里就命名为阿父师泉。

奘师与众人经过阿父师泉时,听了这一段数百年前的求水因缘,无不感动异常,当晚就宿在泉旁,准备次日再出发西行,越过艰险的银山。银山又高又广,到处都含有银矿,西域各国都用银钱,大多便是从这里开采的。奘师一行翻过银山,正向西行,忽然一声锣响,道旁拥出一群强盗,高叫着快留下财宝。奘师给了他们一部分财物,方得前进。这时天色已晚,奘师恐怕路上不太平,就在一河边过夜。同来的有些胡商,抢先要到王城去做生意,几十个人结伴,半夜里私自出发。走不到十来里路就遇上强盗,财物被劫,几十人都被杀死,无一得脱。第二天早晨,奘师一行前来经过,见道旁遗骸还在,血渍未干,财产被抢一光,大家不胜伤叹。又走了一程,渐渐望见王都,阿耆尼王和大臣们出城迎接,并请进城歇息。可是这国以前被高昌国寇扰过,两国结了仇恨,所以不肯给马。奘师停了一宿即行。

奘师从阿耆尼国西行,渡过一条大河(即开都河),一路都是平川原野,走了七百多里,进入屈支国(即龟兹)界(今新疆库车)。将近王城,屈支国王率领群臣和高僧木叉毱多等来迎。此外僧众数千人,都在城东门外张起浮幔,安奉佛像,作乐迎接。奘师到了王城,国王和众僧前来慰劳,各在大幔就坐。有一个僧人,捧着鲜花一盘,来送给奘师。奘师捧了鲜花,到佛前散花礼拜后,便在木叉毱多旁边坐下。过了一会,再去散花;散花罢,又献葡萄浆。大众进城,先簇拥奘师到初一寺,受花受浆;随后又依次到了其它各寺,轮流献花献浆。这样忙了一天,到天黑才完,大众也才散去。

这里也有高昌国人几十人,在屈支国出家,别居一寺,在城东南角,他们听说奘师从家乡来,坚决请奘师前去住宿,法师就在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屈支国王亲自来请法师进宫,供养极为丰盛,席上设有荤菜,虽是三净,但法师合掌不食,国王怪而问故,法师道:“这是渐教为接引众生所开的方便,贫僧所学乃大乘佛法,不敢开荤。”国王遂叫撤下筵席,另供素斋。斋罢,法师辞别了国王,往城西北阿耆理儿寺,去拜会木叉毱多高僧。

这位木叉毱多,是西域的一位大法师,博闻强记,在当地的威信极高,屈支国王及百姓,都敬重他,号称“独步”。他曾游学印度二十多年,读遍了众经,而最擅长声明。他见奘师来拜,也只以普通的一位客人看待,不怎么尊重他。他对奘师说道:“我们这里《杂心》、《俱舍》、《毗婆沙》等应有尽有,足够学习,我劝你不必西行,徒受辛苦。”奘师问道:“不知道这里有《瑜伽论》么?”木叉毱多道:“要问这邪书做什么?真正佛门弟子,是不看这书的。”奘师起初本来还敬重他,及到听见他说这是邪书,就视之如土,回答道:“《俱舍》、《婆沙》敝国也有,遗憾的是它理疏言浅,义不究竟,所以专程西行求经,要学大乘《瑜伽论》。这《瑜伽论》是当来下生佛弥勒菩萨所说,现在您说它是邪书,诽谤大乘经典,不怕堕入无间地狱么?”木叉毱多道:“《婆沙》等论,你未必能解,怎么说它理疏言浅?”奘师反问道:“法师都能解么?”木叉毱多道:“我都能解。”奘师便引《俱舍论》初文来问,哪知一开头他就答错了。再进一步追问,木叉毱多马上色变,说道:“你再问别的地方。”奘师再提出一条,木叉毱多也不记得,硬说论里面并没有这句话。当时王叔智月出家为僧,也懂得经论,刚好在旁边,即出来证明《俱舍论》里面确实有这句话,当场取出论本对证。木叉毱多生大惭愧,支吾说道:“年纪老了,记性不好。”又问其余各部,木叉毱多也解释不通。奘师见他已经理屈词穷,不便再去追问,就起身告辞。

第十卷

这时冰山阻雪,道路未开,奘师一行,无法前进,在屈支国住了六十多天。这期间,奘师就到处走走看看,还去拜访了木叉毱多老法师,木叉毱多法师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妄自尊大,大模大样地坐着说话,却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与法师对话,有时远远见法师走来,干脆故意避开,并私下对人说道:“这个中国法师不容易酬对,他要是到印度去,那些年轻人恐怕没有超过他的。”

到了奘师离开屈支国的时候,国王又送了他许多驼马及力夫,并亲率僧俗等至城外送行。奘师等人西行二日后,不幸于途中遭遇突厥盗贼二千余骑。还好中间因盗贼因分赃不均而起内哄,继而自相斗争散离,他们才因此脱险,总算是有惊无险。又前行六百里,渡一小沙漠至跋禄迦国(旧称姑墨,今新疆阿克苏)。停留一宿,继续向西北行三百里,更渡一沙漠,才至崚山。崚山(今天山山脉)在葱岭之北隅,山势险峭,矗立云霄,不见山顶,冰雪所聚,积而成崚,终年不解;仰望时,只见一片白皑皑的,看不到边际。

山峰横于路侧者,或高百尺,或广数丈,因此蹊径崎岖,攀登艰阻。又加上狂风暴雪,奘师等人虽然穿着重裘,仍不免浑身发抖。想要煮食或休息,也找不到干燥的地方可以停留。因此吃饭时,就只好悬锅而炊;晚上睡觉,也只能把毛毡铺在冰上,将就些休息。就这样经过了七天七夜,总算度过了崚山,到达热海南岸。在这次艰难的过程中,冻死的徒侣、力夫,大约有十之三四,驼马更多。

奘师一行下山后至一清池,又云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伊西克湖),因其接邻崚山而不冻,故得此名。周围一千四五百里,东西长而南北狭,烟波渺茫,一望无际,不待起风而洪波数丈。

奘师等人沿着海边向西北行五百余里,至西突厥,在素叶城(今托克马克)巧遇叶护可汗正在此间行猎,可汗身着绿色绫袍,前额缠着一丈多长的素绸,两端拖在背后。随从的二百多位官员,也都穿着锦袍,拖着长长的发辫,环绕在可汗的左右。此外还有许多兵士,穿着羊毛短袄,各拿着不同的武器,有的坐在马上,有的跨在骆驼上,大小旗子随风飘扬,真是威风凛凛。奘师取出了麹文泰的介绍信,去见叶护可汗。可汗见了麹文泰的信,知道奘师要去西竺求经,高兴地说: “我现在要到远处狩猎,两三天内就会回来,请法师先进城安歇。”随即派了一位近身侍臣护送奘师回宫休息。

两三天后可汗打猎回来,立刻派人引奘师入可汗所居的大帐,帐上装饰金花,眩人眼目,大帐前面,列着两行长筵,许多王公大臣,穿着锦袍,列坐两旁;后面排列仪仗队,威武整齐。奘师心中想道:突厥可汗虽是“穹庐之君”,也自尊贵非凡。奘师走近大帐三十余步时,可汗出帐迎拜,并传语慰问,延请入坐。这突厥国原本奉祀火神,为表对火神的尊敬,皆不设床桌,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因为木头为可燃之物,内含火种,故敬而不用。但为了对奘师表示敬重,仍为他准备了一张铁床,再敷上舒适的垫子,请奘师升座。

接着,可汗才引汉使和高昌王的专使进帐。高昌王的专使递上国书,献上信物,可汗一一过目,心中十分喜悦,传旨陈酒作乐。可汗同一些大臣,自饮一种马乳做成的酒,另以葡萄汁进奉奘师。席间互相酬酢,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酒过三巡,可汗传旨奏起乐来,虽是异国之乐,听起来倒也铿锵悦耳。酒罢,更进肴馔,都是一些牛肉羊肉,堆满桌上;突厥人也知道奘师食素,另进素斋,有饼饭、酥乳、石蜜、刺蜜、葡萄等,甚是丰盛。斋罢,更请饮葡萄汁,并请奘师说法。于是奘师就为他们开示五戒十善及波罗蜜多解脱之业,并劝勉他们爱惜物命。突厥人听了,都举手叩额,表示欢喜信受,并留奘师多住几天。

过了数日,可汗传下旨意,要留法师住下,并劝说道:“法师最好别去印度了,因为那边的气候炎热,十月天气还同此地五月一般,看法师这般容貌,如何去得,到那里恐怕经不起太阳晒,一晒便要融化。而且那边的人既黑又丑,粗野无礼,实在不适合法师前往。”奘师听了之后,害怕又发生像高昌王那样的事,马上回答说:“我到印度,不是为别的,是为了追寻佛迹,访求佛法,请可汗不必为我担心。”可汗见奘师心意坚决,就不再多说,并特地为奘师找了一位精通汉语的少年,封为摩咄达官(翻译官),叫他一路护送法师到迦毕试国;又送奘师绫罗法服一套,绢五十匹,和群臣亲自送了十余里,方才珍重道别回去。

第十一卷

奘师一行人离开突厥,向西行四百余里,抵达千泉(今俄伏龙芝之西百公里处)。这里数百里内,既多池沼,又林木茂盛,气候凉爽,是可汗的避暑胜地。自千泉再向西行一百五十里到达怛逻斯城(今塔拉斯),往西南走二百里到达白水城(今沙兰),再往西南走二百里到达恭御城(今土尔其斯坦附近)。接着往南走五十里到笯赤建国(今奇姆肯特),往西走二百里到赭时国(今塔什干),国的西面临着叶河(今锡尔河)。又向西走了一千多里,到达窣堵利瑟那国(今胡疆),国的东面临着叶河,叶河发源于葱岭北原,往西北流入咸海。

从这里再往西北方向行,走进了一块大沙漠,这是葱岭以西中亚的大沙漠,一路行来,绝无水草,只能循着人马遗骸,觅路前进。走了五百多里,终于到达飒秣建国(今撒马尔罕)。飒秣建国的国王和百姓都信奉拜火教,不信佛教。虽然有两座寺院,但从没有僧侣住持,如果有路过的客僧想要投宿,胡人就拿火烧逐,不许停住。因此奘师刚到时,国王虽然也接待他,但不是出自内心的欢迎。可是经过一个晚上,奘师为他们解说人天因果与恭敬三宝能增长福报的道理以后,国王很是欢喜,从此态度大变,不仅请授斋戒,接待也更殷勤了。

可是,奘师有两位随行的小沙弥,不知道这里的风俗,仍跑去寺院礼佛,结果遭人拿火驱逐。沙弥逃回宫,把经过告诉了国王。国王很生气,下令拘捕肇事的人,并且要当众砍断他们的手。奘师不忍,急忙劝阻。国王于是遵从奘师的意思,免去他们断手的处罚,只是重重鞭笞后把他们赶出都城。从此全国上下对奘师都非常恭敬,并纷纷请求皈依三宝。奘师于是权充寺院住持,在当地启建法会,剃度僧众,使许多事火外道纷纷弃邪归正,把不良的风俗慢慢改善过来。

离开飒秣建国后,奘师一行人继续向西行三百余里,至屈霜尼迦国(今撒马尔罕西南附近)。又西行二百余里,至喝捍国(又名东安国,今泽拉夫善河之北)。又西行四百里,至捕喝国(今布卡拉)。又西行百余里,至伐地国(今阿姆河岸)。再西行五百里,至货利习弥伽国(今阿姆河下游两岸地区)。再向西南行三百里,至羯霜那国(今撒马尔罕西南附近)。再向西南行二百里进入山路,路险难行,只能一人通行,又没有水草,这样山路走了三百多里,至铁门峰(今德尔班)。

这铁门峰或称塞铁门,是当时西突厥最险要的关塞。因山壁狭峭,而崖石多属铁矿,故顺着地形之便,在此造了一个铁门,并于其上悬挂铁铃,此即铁门峰命名的由来。

出了铁门,就进入睹货罗国(今阿富汗北部与撒马尔罕西南部一带)。再走几百里渡过缚刍河(今阿姆河),即到活国(今昆杜兹),此为叶护可汗的长子呾度设(设是官职的名称)的封地,其妻可贺敦(是王后的尊称)为高昌国王的妹妹。这位高昌王妹自从听说其兄有书信托奘师带来以后,便日夜翘首等待,只可惜未能等到奘师抵达,便先病逝。奘师抵达时,恰巧呾度卧病在床,听说奘师从高昌来,又得国王亲笔信,便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和儿女等呜咽哭泣不止。半晌,才对奘师说道:“弟子一见法师,精神就觉得好了许多。请法师暂在我这里住下,过些时等我病好了,再亲自送法师到婆罗门国去吧!”不久,来了一位婆罗门僧人,为呾度诵咒,呾度的病果然渐渐见好。

奘师正准备出发,活国忽然发生政变:呾度设新娶的妻子年少貌美,和呾度设的第一个妻子所生的儿子特勒私通,居然用毒药害死了丈夫。呾度设死时,高昌公主所生的王子还很年幼,于是就被特勒篡位,自立为设,并以新继母为妻。奘师因遇到这不幸的国丧,只好在那里多留了一个多月。

在这期间,奘师与一位曾游学印度,在葱岭以西被推崇为法匠的沙门达摩僧伽交往。这位高僧起初对奘师很傲慢,他的门徒对法师亦轻视。可是后来奘师仅就小乘教义婆沙论等问题,与他辩论,便使他折服。从此便与奘师相见欢喜,门徒亦多生惭愧,处处誉赞奘师不已。

第十二卷

过了一些时候,奘师觐见新设,请派遣使臣,并给“邬落”马匹,好到印度去求经。新设说道:“弟子所管辖的地区中,有一缚喝国,北临缚刍河,人多称其为小王舍城,圣迹极多,法师不妨前往观礼一番,然后再南去印度。”当时恰巧缚喝国有僧侣数十人,因为听说呾度设去世,特前来吊慰。奘师见到他们,说起要往该国巡礼之意。众僧说道:“一路正好同行。从我们那里到印度去,另有好走的大路,不必再绕回到这里来。”于是奘师就采纳他们的意见,立刻向新设辞行,随着僧侣到缚喝国(今马萨沙里夫)。

缚喝国东西有八百多里,南北四百多里,都城周围也有二十多里。城中佛教极盛,寺宇繁多,塔顶多饰黄金,太阳一照,光耀夺目,所以有“小王舍城” 之称。奘师一进城门,看见城郭宏大,市况繁盛,城中有寺院一百多所,僧徒三千多人,都学小乘。城外西南,有一座纳缚寺院,甚是壮观。奘师前去观光,瞻仰了寺中三宝。第一是“佛澡罐”,容量约一斗多;第二件是佛牙,长一寸,广八九分,黄白色,常常放光呈现祥瑞;第三件是“佛扫帚”,是用迦奢草做成的,长有三尺,围可七寸,扫帚的柄上,镶有宝玉,据说是释迦世尊曾亲自用来扫地的。这三件宝贝,是信众观礼朝拜的圣物,每逢斋日,便拿了出来,看的僧俗百姓,成千上万,至诚之人可以看到圣物发光呈瑞。寺北面有一座窣堵波,高二百多尺。西南又有一座精庐,建立多年,在这里修行证果的,世世不绝。这些圣者入灭以后,都有塔记,一座接着一座,多到几百座。

大城西北五十余里,至提谓城(北印度)。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北印度)。城中各有一座宝塔,高三丈。当年佛陀初成道,从菩提树起身前往鹿野苑的途中,提谓和波利两位长者一直追随,并初闻五戒十善,于是请求如来赐给他们可供奉之物。佛陀就把自己的袈裟脱下,叠成四方形叠放在地上,然后倒覆食钵,竖立锡杖,教导他们建造佛塔,并把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给了他们,教他们礼敬的仪式。两位长者回到本国,就按照佛陀的教导,修建了两座佛塔,就是现在城中的这两座塔。城西七十余里也有塔,高二丈余,是过去迦叶佛时所建。

纳缚寺院,有一位磔迦国小乘三藏名叫般若羯罗(慧性)的,听说缚喝国有很多圣迹所以也从印度前来巡礼。这个僧人,是印度的一位名僧,天资聪明,博学多才。钻研小乘义理,《阿毗达磨》、《迦旃》、《俱舍》、《六足》、《阿毗昙》等,他无不通晓。他听说奘师远来求法,两人相见甚欢。奘师向他请教《俱舍》、《婆沙》中的疑义,都得到精辟的解答。于是奘师就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同他一起研究《毗婆沙论》。寺院里又来了二位小乘三藏达摩毕利(法爱)和达摩羯罗(法性),他们看见奘师神彩明秀,极其敬仰。

缚喝国西南有锐末陀国(今乌浒水以南)、胡实健国(今木鹿/马里与缚喝/巴里黑之间),他们的国王听说奘师由远国而来,都派遣贵臣拜请奘师去受供养。奘师再三推辞,国王再三派人来请,只好前去。国王很高兴,用金宝饮食供养法师,法师不受而回。

奘师从缚喝国南行,和慧性法师结伴到揭职国(今阿富汗之达拉哈斯附近)。再向东南行,入大雪山,行六百多里,到了梵衍那国(今巴米扬)。这个国家东西绵延两千多里,都在雪山之中。中途之艰险,远远超过崚山和沙碛。积云飞雪,没有片刻晴朗,碰到更严重的地方,则平地雪深数丈。故宋玉(战国时楚诗人)称:“西方之艰,层冰峨峨,飞雪千里”,即此也。嗟乎!若不是为了众生而求无上正法者,哪能不顾父母所遗之生命而西游至此哉!昔王遵登九折之坂,自称是为汉室忠臣。法师如今涉雪岭求经,亦可谓如来真子矣!

奘师一行历尽艰辛,方才翻过大雪山,到了梵衍那国都城。城中有佛寺十几所,僧徒数千人,都学习小乘出世部的学说。梵衍王出城相迎,请奘师到宫中供养,数日后才出宫。摩诃僧祗部学僧阿梨耶驮婆(唐言圣使)、阿梨耶斯那(唐言圣军)都精通法相,见到法师,不禁惊叹中国竟然有如此高僧,于是便殷勤陪同奘师巡礼圣迹。

第十三卷

都城东北的山曲处有一座立石大佛像,高一百五十尺,金色光彩鲜艳夺目,珍宝装缀辉煌灿烂。石像东边,有一所佛寺,寺东边有鍮石制作的释迦牟尼佛立像,高一百尺;寺内有佛入涅槃的卧像,长一千尺,都雕刻得庄严微妙。奘师巡礼一遍,便起身南行。

巴米扬大佛──2001年毁于塔利班手中

从此东南行二百余里,度过大雪山,至一小川,有一所寺院,寺中有佛牙舍利以及劫初时独觉牙舍利,长五寸,广减四寸。又有金轮王牙舍利,长三寸,广二寸。还有商诺迦缚娑(旧译商那和修)所持的铁钵,量大约有八九升;又有僧伽胝衣赤绛色,其人五百生以来,中阴生阴,恒服此衣,从胎俱出,身既渐长,衣亦随广,受戒后就变成了袈裟。

这样走了十五天,奘师一行终于走出梵衍那国境。可是这时却遇上大雪,迷失了道路。但见漫山遍野,尽是银色世界,大雪纷纷扬扬下着,看不见道路远近,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沙岭,岭下有一个猎人,正在雪中打猎。他们赶紧向前打听道路,方才知道已出了大雪山。又度过一重黑山,到了迦毕试国(今巴格兰)境。迦毕试国周围四千多里,是印度西北的一个大国。国王是属于刹利阶级,智勇兼备,统领十几个部落,都信奉佛教。听说中国有一位奘师,到印度取经,将到本国,便亲自带了诸僧,出城门来迎接。

都城之内,有佛寺一百多所,各寺僧人,听说奘师到来,争着请他去住。其中有一座小乘寺,名叫沙落迦,据说是从前中国汉朝皇帝有一位王子在此国时所造。寺僧说道:“我们这寺本是汉朝王子所造,现在法师既从中国来,应该先住我们寺里才是。”奘师看见他们态度十分诚恳,而且与他同来的慧性法师是小乘僧,也不便住在大乘寺,于是就答应在此住下。

当年汉朝王子在造寺的时候,在这寺的东门南面一位大神王脚下,埋了不少财宝,预备以后修缮寺院用的。寺里诸僧为了纪念这位王子,在墙壁上到处绘了王子的像,一直传到现在,没有间断过。

最近有一个贪婪的恶王,得知寺中藏有珍宝后,就带兵来挖珠宝,但是他们刚开始挖便地动山摇,而且神像头上的鹦鹉,发出完全不像鹦鹉发出的非常凄厉、非常恐怖的叫声,盗宝之人全被吓跑。

寺中有座佛塔,年久失修,多有毁坏,寺里的僧人想动用这批珍宝来修缮,可地依然会发出震吼之声,因此无人敢接近去挖珍宝。他们看到奘师到来,都觉得机缘到了,就去和奘师商量,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于是奘师就带着这些僧人到大神王像前去祈求,焚香启白:“质子当年留下这批珍宝就是为了修缮塔寺,现在正当其时。如蒙允许,今天我玄奘监督着来打开,并亲自把它的份量给称好,交给有关部门,贫僧保证每分钱都会花在正当的地方,绝不浪费。唯愿护法大神能够体察因缘,成就这件功德。”说完,就命人挖掘,地也不动,山也不摇,鹦鹉也不叫,挖到地底下七八尺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大的铜器,里面有黄金数百斤、明珠数十颗,大家都很欢喜,对法师无不叹服。随后奘师就在此寺院中结夏安居。

迦毕试王信奉大乘教法,很喜欢听闻经论,于是特地恭请奘师和慧性法师在大乘寺里主持了一场法会,参加法会的有大乘高僧秣奴若瞿沙(唐言如意声)、萨婆多部高僧阿梨耶伐摩(唐言圣曹)、小乘沙弥塞部高僧求那跋陀(唐言德贤),这些人都是各宗的佛学领袖。但是他们学不兼通,大小各别;独有奘师,兼通大、小乘,随人发问,应答如流,众人无不心服。这样的论道,持续了五日方散。国王非常欢喜,以纯锦五匹,特别供养奘师。

奘师在沙落迦寺安居过夏后,同行的慧性法师因又被睹货罗王邀请,故与法师辞别而回。奘师离开迦毕试国后,向东行六百余里,越过黑岭,进入北印度境,首先到达滥波国(今拉格曼)。这国周围有一千多里,寺院十所,僧徒都学大乘。奘师在滥波国停留了三天后,便南行到了一座小岭,岭上有一座宝塔,据说释迦世尊从前曾从南方步行到此,在这山头上小立。后人为了纪念他,所以盖了这一座宝塔。

第十四卷

从小岭往北的地方没有佛法,也就是所谓的边地。当初释迦世尊来这里说法度化众生,都是运用神通乘空而来,如果是步行来,就会地动山摇。

从这里往南走了二十多里,下了山岭,渡过一道河,到了那揭罗喝国(今加拉拉巴德)。这国东西六百多里,南北二百多里,是一个小国,役属迦毕试国。地方虽小,可是这里五谷丰登,花果繁盛,气候已十分温暖,风俗也比较淳朴。居民大多信奉佛法,是北印度一个佛教发达的国家。都城周围二十多里,在城东南二里,有一座宝塔,高三百多尺,是无忧王(即阿育王)所造。释迦世尊因地行菩萨道时,在此遇着燃灯佛。为燃灯佛敷鹿皮衣于地,更以自己的长发布地掩泥,让佛行过,如此地敬重佛法,燃灯佛因此当场为他授记。虽然历经劫坏,但遗迹仍然存在,天人常在此散花供养。

奘师至此,礼拜旋绕后,巧遇一位老僧人为其诉说建塔的因缘。于是奘师说出他的疑问:“释迦菩萨布发之时,是第二僧祇劫,那么从第二僧祇到第三僧祇,中间要经无量劫,一一劫中,世界历经成坏,就像第一大灾火灾起时,连苏迷庐山(又名须弥山)都要化成灰烬了,为什么单单这地方还能存在?”老僧人回答他说:“世界毁坏时,它也是要跟着毁坏的;但是当世界再形成时,在原来的地方,圣迹又随着出现了。好比苏迷庐山,坏了还能成,为什么圣迹坏了就不能成?” 所以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老僧的回答真是妙极了。

往西南走十余里,亦有一塔,是世尊在因地修行时买花供佛的地方。再往东南度过沙岭十余里的地方有佛顶骨城,城中有重阁,佛顶骨舍利就放在第二重阁的七宝小塔中。顶骨长约一尺二寸,发孔看得很清楚,黄白色,装在一宝匣中。据说若有人欲占卜吉凶,可以摩香末为泥,用布帛包裹起来,放在佛顶骨上面,随着出现的各种形状来预卜吉凶。奘师一行人也来占卜,结果随行的两个沙弥,一个印得佛像,一个印得莲花,奘师则印得一株菩提树。守塔的婆罗门看见了非常欢喜,还特别弹指散花祝贺奘师说:“法师所得菩提树像,极其稀有难得,此为表法,说明法师能证得无上菩提。”

此外,还有骷髅骨塔,骨的形状像荷叶。也有佛眼舍利,睛大如柰,仍然光亮晶莹。其它还有佛的檀木锡杖、佛的僧伽胝衣一件等等,奘师皆一一礼拜致敬,并施金钱五十,银钱一千,绮幡四口,锦两端,法服二具,散众杂花,辞拜而出。

奘师又听说在灯光城西南二十余里处,有瞿波罗龙王所住的石窟,佛陀昔日曾经在这里降伏此龙,如今还留有佛陀的影像于窟内。奘师很想去瞻仰礼拜,但是此去途中一路荒凉,盗贼又多,两三年来,去看的人不但多未见到,反而于途中遇上盗贼,遭到抢劫。因此去的人便逐渐稀疏。

奘师决定要去,但迦毕试国所派的随从,因要赶着时间回家,力劝法师勿去。奘师认为,如来真身之影,亿劫难逢,岂能到此而不去瞻礼呢?因此对随从说:“你们不去没关系,但不要走得太快,等我前往石窟瞻仰礼拜完毕以后,我会回头赶上你们。”于是便独自一人往灯光城。

奘师进到一所寺院问路,想找一位带路的人。然而当大家知道奘师想去的地方时,竟无人肯去。随后虽然勉强有一小孩愿意带路,也只答应送奘师至石窟附近的寺院。到了寺院,借宿一晚后,又得一老者引路,但两人行走不久就遇上五个强盗拔刀挡路。奘师脱去帽子,现出庄严的僧相。盗贼高声问道:“法师要到哪里去?”奘师答道:“要去龙窟礼拜佛影。”盗贼又问:“这路上多盗贼,法师可曾听说?”奘师不慌不忙地回答说:“盗贼也是人啊!为了礼佛,毒蛇猛兽尚且不怕,何况你们都是人呢?”强盗听了,深感惭愧,竟然发心要随奘师前往礼佛。

他们一同来到石窟,窟在石洞东壁,门向着西开,只见窟内一片幽暗,什么也看不见。老人告诉奘师说:“要直入至东壁为止,约行五十步许,向正东而观,佛影即在其处。”

奘师依照着老人指示而入,信步向前,果行五十步处触及东壁,站定后即至诚顶礼百余拜,但仍一无所见。失望的奘师自责业深障重,痛哭忏悔,更一心礼诵《胜鬘》等经的赞佛偈颂,随赞随礼一百多拜后,只见东壁上出现像钵一般大小的光影,一现即灭。奘师一时悲喜交集,更加虔诚地礼拜,只见刚才的光已放大如盘,但仍是转眼消失。此时,奘师更加有信心了,发誓不见佛影,绝不离开。

于是就这样又拜了两百多拜,窟中终于大放光明,佛陀影像,皎然出现在岩壁上,好像拨开云雾见到金山,妙相庄严,神采奕奕,宛如佛陀亲临。左右及背后侍立的各大菩萨及罗汉,也清晰可辨。此时奘师赶紧示意门外的六人进来观看,然而火把一来,佛像却在顷刻间消失。奘师嘱来人赶紧把火熄灭,影像才又再度出现,但奇怪的是六人当中,只有五人见到佛影,其中一人就是怎样也看不到。奘师诚申礼赞,香花供养完毕,光影才一起消失。出窟后,老人十分欢喜,因为他虽然住在这里,也只是听过传说,还没亲眼见过。五个盗贼亲睹佛影现后,也都深受感动,当场毁弃了打劫用的刀杖,向奘师求受五戒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