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为什么说“大乘佛法是升恩斗怨的解药”?

明贤法师答:“升恩斗怨”,老话或说成“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是中国人特别有智慧的一个词。当人快被饿死的时候,给他一升米,他会把你当作恩人;可你要给了一斗米,他就会怨你不给更多;你若一粒不给,他反而一点怨恨都没有。用经济学概念或可称为“感恩的边际效应”,如佛经所言则是“鲁扈抵突,不识恩义”。

其中大意是说,人在一连串得到恩惠的活动中,心中的感恩递减,而减到一定程度时,受恩者几乎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别人的馈赠,并认为理所应当。最后,受恩者提出更多的要求,并在心理上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升恩斗怨”源于无惭无愧心,要从这种用心的烦恼与障碍里解脱出来,大乘佛法施者、受者和施物“三轮体空”的教法,乃是最为无上的解药!

大恩即大辱:我为你雪中送炭,你愿我家破人亡

“大恩即大辱”,则是此种心态的极致。这并非危言耸听、天方夜谭,比如有这样一则历史故事:

李汧公勉为开封尉,鞫狱。狱囚有意气者,感勉求生,勉纵而逸之。后数岁,勉罢秩,客游河北,偶见故囚。故囚喜迎归,厚待之,告其妻曰:“此活我者,何以报德?”妻曰:“偿缣千匹可乎?”曰:“未也。”妻曰:“二千匹可乎?”亦曰:“未也。”妻曰:“若此,不如杀之。”故囚心动。

人之日常,“平常心”最为金贵,“平等心”最是缺乏。因为人心有不平,而人之往来又事事希望自己得到形式上的“平等”相待(实是希望“我”得到优待),故只能靠人情、财货、名声、权力、地位等种种物化的关系来维持心里脆弱的平衡感。

故人情如同“一报还一报”,处处有着“礼尚往来”的特质。小恩小惠、你来我往,如同家常便饭、一团和气。可一旦有大恩相施、施之者未必居高临下,而受之者恐心有戚戚,以恩情之重不能承受,反成负担,反而处处提示自己“矮人三分”。此时,感恩之心荡然无存,怨恨他人施恩太少之心也早已没有,唯有低人一等的耻辱感,这便是“大恩即大辱”。辱而生怨,辱而生嗔,大辱甚至转成大仇——我为你雪中送炭,你愿我家破人亡。

升恩斗怨,大恩即大辱,或是抱怨他人的施恩太少或不再持续,自己得不到想当然的“应得的恩惠”;或是怨恨他人的大恩大德让自己抬不起头,把自卑感、挫败感转嫁到恩人身上。无论是计较 “恩”的多寡还是人际关系的不对等,都是内心生起了不平。但觉不平,便以为辱。而人但凡有“我”,但凡有物化执着,必生不平,故得亦惊,失亦惊;得亦辱,失亦辱。

得失间惊也好,辱也好,怨也好,唯独忘了最该有的心——感恩之心。这背后必然是无惭无愧心在作祟。

很多人在讨论:当代青年人不知道念恩,不管你为他们做什么,都觉得你是应该的。

有一位企业家资助过著名高校的一些研究生,到了颁奖时,有同学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资助我,是不是以后想用我啊?”企业家听了使劲摇头:早知道我不干这事儿了,在这里又花钱又费力,我是里子也亏了,面子也亏了,浪费掉很多时间,企业也不好去打理,结果居然以为我是有预谋的。

在丛林里,在师长座前,学人如果无惭无愧,那么向善知识求法时间长了,就会从“求法”变成“交往”,下一步便是“升恩斗怨”,甚至“大恩即大辱”。无论施与你什么,你都觉得理所应当。毫不知道其实谁也不欠你的,谁也没有施与你恩惠的义务与责任。

为什么刚入佛门时,道友的任何一个帮助、提携都可以令你感激不尽?为什么成了“老参”了,对别人的帮助挑剔再三?为什么初见三宝时,可以感恩戴德、五体投地,时间久了,只是成天猜度、计较师长是否厚此薄彼?

因此,“升恩斗怨”谈的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无惭无愧心的道理。修行人,莫要忘了,你有黄金,才能换白银。不要对这人性的缺陷视而不见——无惭无愧心是会害你的!

如果在西藏、日本、缅甸、斯里兰卡等地,无惭无愧这种心所就很容易被照见出来。这些地方没有过于复杂的伦理文化,无惭无愧心赤裸裸地显现出来,将立即遭到很多指责,说你不仁不义。可是汉地的文化有着非常复杂甚至无序的伦理结构,可以找来很多理由和事实依据,把无惭无愧心覆藏住,通过演绎别的事来发展无惭无愧心。

无惭无愧心会让我们的心随时随地都处在深渊中,不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的。人在无惭无愧的状态下,便会没有纲领,没有真理的标准。无论自己接受多大的恩德都会不知满足,都会心有戚戚。可事实上,自己又给予了他人什么?自己奉献给三宝、师长的又有多少?在无惭无愧中忘失本分,又有哪一点对得起“佛弟子”的身份,对得起自己的一片初心?小心!你或许正是自己天天在口诛笔伐的那一个“不仁不义”的家伙!

无惭无愧心会让我们一步步走向堕落。我们有时候会揪住一个辫子,以此为名,推动无惭无愧心无止境地蔓延,最后所有该感恩的地方都变成抱怨的地方。

无惭无愧心会让我们落入“过重人本”的陷阱,“过重人本”的结果就是无止境的自私。

无惭无愧心会让我们升恩斗怨,有升恩斗怨心态时,我们就想把这个烦恼扩大化,让烦恼占据一个合理的平台。其实,自己的烦恼发展到第二个人知道,自己也就失去原来的位置了。

人的这种“升恩斗怨”之心,当年逼得曾国藩直说“勿过多怜悯”“用恩莫如用仁”。这当然是无奈的总结,佛弟子还是应该从升恩斗怨的用心中解脱出来。

佛门里有很多具体有效的办法,比如对于不识恩义者,以不再施恩来使之警醒。《清净道论》里说,发现你生起了无惭无愧心的人,会采取什么手段?比如在接受供养时,此人到你面前,便有意不给你饭吃。你认为“既然给了别人,就一定会给我”,但他把那一份直接从你面前撤掉,之后你就开始冷静思维了,心就清净下来了:原来,别人都不欠自己。无惭无愧心就变了,开始有一点惭愧心了。

而更大的“解药”,乃是“三轮体空”的教法。

佛门对于施恩与受恩中“甚可怜悯”的人与“甚可怜悯”的心,悉生悲悯。“大悲心”以对,乃是佛门的态度。

人情纠葛中,恐怕只有将“施者、受者、施物”三轮体空的境界作为用心的目标,才有解脱之可能。否则,必陷入上不成下不就的人情两难之地。体会了这一点,或许才能从无惭无愧中幡然惊觉!对中国人而言,大乘佛教三轮体空的教法,真是人心的救命药啊!

佛法不可谓不美,人们也并非全不承认佛法之美,但眼见不少学人,学着学着佛法,所产生的问题,竟然渐渐与佛法全无关系了,且不偏不倚全然落在了“做人”的问题上。“人圆佛即成”,做人,终究成了最核心的修行始发港,陈那与法称论师对“阅历决定正见应用的最终结果”的因明论证,仍旧成为跨越千余年的不变真理。

作为修行人,不要有升恩斗怨、无惭无愧之心。求道的过程中,师长是要求“依教奉行”,那不是“摁住你们,放逸自己”。做人,在亲证垢净无别的境界之前——莫把心里的“师”弄脏、莫把眼里的“佛”弄丑、莫把嘴里的“恩人”变寇仇(佛是皈依境,恩人是报恩所,师是皈命处)。恩、师与佛,人尽当尊,古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这天网只张在人心里。此网若纲目不张,人生必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