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境没错，错在自心

“外境永远没有错，错在自心。”在我进入佛门不久，我的一位师父曾经多次斩钉截铁地对我们强调过这句话，并且反复解释说：“凡夫一遇到事情总是不停地在外境上找错，总是抱怨别人不对，从来没有认识到，是自己的心错了，外境上并没有什么对错。世人就是这样执迷不悟，虽然不断遭遇痛苦，却不知道，遣除痛苦的正确方法全在于调整自心，一味到外境上找错只能将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可能是因为自心昏昧的缘故，一开始我听到这些话语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终于有一次，当我再次听到师父对我们开示这句珍贵的法语时，不禁头冒冷汗，浑身紧张，如遭棒喝，内心回味着这些振聋发聩的话语，久久难以平静。反观自己的内心，我猛然警醒过来并察觉到，我就是师父所说的那种“将自心忘记在一边，从来都是在外境上找错的人”。

难道不是吗？每当我遇到种种不悦意的对境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自心之上找原因，而总是习惯性地到外境上找错。听到不悦耳的话语或看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内心马上就会不高兴，并且会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地要和别人理论一番，争论出个“孰是孰非”。有时，虽然嘴里不去争论，但心里却不断抱怨、宣泄着不满：“这个人真讨厌！干嘛非要让我这么做？那个人真是神经病！怎么可以这样呢？真是太不像话了！”总之，外境在“施我所不欲”——也即是将我所不愿意的事情施加在我身上时，或者“挠我所欲”——也即是阻扰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时，我心里总是习惯性地把矛头指向别人，任凭瞋心烦恼在自己内心发作，并且张牙舞爪地对自己发号施令，而自己对此却浑然不觉。

在瞋心烦恼的控制下，为了维护所谓的“自我”，我常常稀里糊涂地就开始决定“对外宣战”——向外境上所谓的“敌人”发动所谓的“自卫还击战”。结果虽然有时会打赢，但往往是两败俱伤，自心丝毫也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如果敌不过外境，自心更是郁郁寡欢、愤愤不平、忧愁焦虑，并且会委屈地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或者会愤世嫉俗地抱怨：“为什么世道是如此地恶劣？为什么会让我碰上这些恶人？”

总之，在我的记忆中，这样大大小小的“自卫还击战”不知打过多少次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赢过，最终都是以自他的痛苦越发加剧而告终。这就是我！一个从来不知自我反省的人！一个只知道到外境上去寻找错误的人！一个从来不知道要通过调整自心解决问题的人！一个任凭内在贪瞋痴等烦恼随意发作的人！一个对心灵奥秘从来就无知无觉的人！我就是佛陀在经中所说的被自心烦恼所深深系缚了的“可怜悯者”！

为什么外境没有错呢？师父每次都试图从这样两个方面引导我们对这个道理进行观察和分析。

首先，如果“对错”是外境固有的属性，则面对同一件事，旁观者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也即要么大家都认为是对的，要么大家都认为是错的。比如火是热性的，所有人都有共识，不会有人觉得火热，有人觉得火冷。然而，对于同一件事，往往一个人认为非常善妙并且赞不绝口，而另一个人却认为漏洞百出并且不值一提。例如，一般的老百姓会认为贪官很坏，但是从贪官那里得到过好处的人，如他的家人和朋友，或许会觉得这个贪官很好，其贪污的行为也是正确的。

又如，我们喜欢吃的食物，另外一个人或许会很讨厌。再如，有些人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而有些人会觉得红颜色的衣服很丑，根本无法穿在身上。由世间种种数不清的事例可以看出，“对错”在外境上并不真实存在，“对错好坏”等实际上只是人的主观意识对外境的一种评判而已，这种评判是随着评判者的习惯而转的，而不是随外境的实相而转的。

所以，“对错”只是我们的心根据自己的习惯，从自己的主观角度，一厢情愿地强行贴在外境上的一个“标签”而已。这么一观察就知道，日常生活中，我们一味断定是外境错了，我们的内心没有任何错误，是内心极其痴暗、没有智慧的表现。

其次，即便外境上的人非常蛮横，对我们出言不逊，或无理取闹，或挑衅滋事，但智者经过仔细思维之后，还是会得出外境没有错的结论。为什么呢？因为世间万象都是“因缘而生，因缘而灭”的，业是“未作不遇，已作不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若没有往昔或今生的因缘聚合，这些不悦意的对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一定是我们过去世或今生做了损害他人的事，在无欺业力的推动下，他人现在才会这样对我们制造违缘，让我们不开心。

佛陀所揭示的“万法唯心造”的道理告诉我们：我们任何时刻的起心动念、举手投足，都会在自己的心田里播下极其细微的“种子”，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所感知的一切都是自己过去埋藏在自己心田中的“种子”发芽的结果。所以，现在种种不悦意的对境，一定是自己过去错误的身口意在心田中播下的种子在“六根门头”萌发的结果。

往昔在恶心发动下损恼了有情，现在这个埋在心田中的种子萌发了，使得我们遭到别人的伤害，这是心田之上无欺的因果规律所决定的。所以，每当我们遭遇种种不悦意的对境时必须知道：“外境没有错，错的还是自己的心——不悦意的外境是自己过去的心错了，所以现在应当勇于承当。”

在师父的教导下，我终于明白了六祖大师在《坛经》中教诫世人的一句话：

“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

诚然，一个内心深刻了达了“外境之上并无对错，对错只是自心在外境之上的妄执”的真修道人，根本不会让自心进一步随着自心对外境的对错妄执而转，所以会“不见世间过”。如果自心见到了外境的对错，却不知道这是自心的分别念在外境之上玩弄的把戏，并让自心随着这个把戏而转，这就是我们自己的不对了！

各种外境显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的自心会习惯性地生起种种是非好坏的评判，此时不要让自心进一步随着这个是非好坏的评判而转，而应当不断观察自心在外境之上所添加的“对错”的虚妄性，并且直视这个能在外境之上添加对错的分别心的本面，了悟其空性本质，这样我们就可以有效地去除各种五毒烦恼。

“外境永远没有错，错在自心。”多少年来，师父所说的这句朴实无华、像金刚一般无法摧毁的话语始终铭刻在我的心里。依靠这句话语，我渐渐改变了到外境之上挑刺的恶习，慢慢学会了观察自心、在自心之上寻找过失的习惯，因而我的内心渐渐变得比以前祥和与安乐了，痛苦和烦恼也渐渐减少了。

在观察和控制自心的过程中，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语的真实不虚，并深刻领悟到自己一切的苦乐感受并不决定于外境，而是决定自心用什么样的舞姿伴随外境而游舞。我们本质上是活在自己的“心灵世界”中，而不是通常人认为的“外部世界”。凡夫人的“心灵世界”是受制于“外部世界”的，所以内心难以得到安乐；而圣者的“心灵世界”则摆脱了外境的系缚，所以可以时时保持安乐与祥和。

“外境永远没有错，错在自心。”每当我想起师父为我传授的这句甘露般的妙法，内心常常会生起一阵感动，热泪会禁不住夺眶而出。因为我的内心深深地知道，即便将三千大千世界布满各种奇珍异宝，其价值还远远不及这句话的百千万分之一。如果我的内心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就总会到外境上去寻找错误，而将自心的烦恼搁置一边。如果是这样，即便我拥有了布满三千大千世界的各种奇珍异宝，我的内心依然会是痛苦的。一个人只有深刻明白这句话，并且认真奉行这句话——用无有对错的净眼看世界，在充满烦恼的自心找问题，世间和出世间的一切安乐才有可能真正在内心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