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法师、各位贵宾、各位护法居士:

过去中国大陆的佛教寺院,像现在的大学一样,有着教育的功能,当时称为“丛林”。过去的丛林,规划很完善,无论从建筑结构、人事组织,甚至于寺院供奉的佛菩萨圣像,处处都表现着完美的教育。比方说:像过去丛林寺院的建筑,比起现在台湾寺院的建筑就有很大的不同。台湾的寺院常常是一字排开,好像只要你朝寺院门口一站,整座寺院便可以一目了然;而丛林的建筑不同,它是一进一进、一层一层、重重迭叠的,就好像阿罗汉的四果位,或菩萨的五十二阶位,都是由浅至深,步步高升。

由丛林里的一些建筑名称,可以看出他的教育意义。像“云水堂”,说明了出家人“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自在无忧的修行生活;“上客堂”,意味着丛林里所接待的都是上宾,各种名称都有佛教的含意。

丛林里职事的称呼,也各有它的教育意义:藏经楼管理藏经的称为“藏主”,管理寺地田产的叫“庄主”,管理库房的叫“库头”,煮饭的叫“饭头”,烧水的叫“水头”,烧菜的是“菜头”,管理园圃的是“园头”,打扫厕所的是“净头”。各位听到这里,有没有发现:丛林里的职称非“主”即“头”,对僧众人格的尊重可以说是到了极点。

我记得三十年前刚到台湾时,一些富贵家庭所雇用的女工叫做“下女”,由于我自幼受丛林教育薰染,习惯尊重别人,对于这种称呼很感到不以为然,为什么要把一个人叫做“下女”呢?假如叫做“管家”,不是很好吗?

除了建筑、职事名称以外,我们从供奉的佛菩萨圣像上,也可以看出丛林给予我们的教育意义。比方说:才到山门口,迎面就有一位胖胖的、笑咪咪的弥勒佛,用慈悲的笑容接受你;弥勒佛身后,常可看到一位威武凛然,手执金刚降魔杵的将军,就是韦陀天将。这有什么样的意义呢?可以说:佛教是用大慈悲摄受你,尽量给你欢喜,给你满足;但是,如果依然冥顽不化,只得用力量来度化你。这就等于我们在一个家庭里面,儿女需要父亲严格的教育,也需要母亲慈爱的照顾;严的折服,慈的摄受,同样地重要。所以《禅林宝训》有一句话:“姁之妪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就是说:春风夏雨,可以使万物生育;秋天的霜,冬天的雪,也可以助长万物成熟。世间一切,从自然界乃至家庭的教育,它都是有一个爱的摄受,力的折服。

从山门直入,进了大雄宝殿,殿内供奉本尊,各个丛林所供奉的本尊各有差别,但都有它特殊的意义。比方说:大雄宝殿中间供的本尊是释迦牟尼佛,左边年长的是大迦叶尊者,是修头陀苦行的罗汉;右边年轻的是阿难尊者,是智能多闻第一的罗汉。这意思是什么呢?因为佛陀是一个能说能行的圣者,大迦叶尊者和阿难尊者各代表行与解,把多闻、理解和修行合起来,就是本师释迦牟尼佛的圆满果行了。

也有些大雄宝殿中间供奉毘卢遮那佛,那是佛的法身,左边供奉的是大智文殊师利菩萨,右边是大行普贤菩萨,这表示具足大行、大智,才能成就佛的法身。

这些都是启示我们:在佛教里,不要只重视知见,不重视实践;也不要只重视修行,而不重视知解。古德把行与解喻为“知目行足”--知见如眼睛,修行如双足,有眼睛,脚才能走;有脚,眼睛才能发挥作用。眼睛和脚相辅相成,才能行的安稳。可见,佛教非常重视“行解并重”、“知行合一”。

各位常常礼拜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以及它左右的胁侍菩萨--观音和势至,我们称为“西方三圣”,这是因为有观世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和大势至菩萨的大喜大舍,才能成就“慈悲喜舍”的四无量心,也就是无量寿阿弥陀佛的功德了。

今天讲的“丛林的教育法”,我分四点向大家介绍:

一.搬柴运水的生活教育

在丛林里,生活教育比思想教育还重要。

比方说:一进寺院,就先叫你把眼睛闭起来,把口收起来,要你心念凝注,不要乱看,不要乱讲。只要你随便看一下,马上就可以给你一个耳光:‘看什么?这里那一样东西是你的’你讲一句话,也可以赏你耳光:‘你!佛殿礼堂上,有你讲话的资格吗?’这不是严苛的体罚,这是告诉你:丛林的生活教育是不能用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向外攀缘的,要把六根收摄回来,从内心观照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印证佛法。

在丛林里面,行止间特别注重威仪,所谓“三千威仪,八万细行”,你上殿要排班,吃饭要过堂,举止进退皆有规矩,在在都要学习。大家心里会想:“我们几十岁的人了,还不会走路吗?吃了几十年饭了,还不会吃饭吗?”,这是因为不了解寺院的规律。寺院不同于俗家,在寺院中,一举一动都是修行,走路吃饭睡觉都可以参禅,这其中是有很深妙的解脱境界的。所以,到了丛林里,你就会感到自己确实是不会走路,不会吃饭。身心千般束缚,积年累月成了习惯,确实需要一一用心摆脱。吃饭端碗,要如“龙吞珠”;持箸捡菜,要如“凤点头”;行进走路,要像雁阵一字排开,上身不能动,像头顶着一盆油,四平八稳的走,在丛林里真是事事修行,处处法门啊!有一首偈语,很能说明这些律仪:

“举佛音声慢水流,诵经行道雁行游;合掌当胸如捧水,立身顶上似安油。”

丛林里的生活教育,也非常重视作务,作务就是工作的意思。进了丛林,不管你过去何等高官厚爵,也不管你是何方名媛显贵,一切世俗名利都要坦然放下,叫你煮饭就煮饭,叫你担水就担水,一切随缘随喜,信受奉行。

唐朝的马祖道一禅师初创丛林,他的徒弟百丈怀海制订了丛林清规,就是现在很有名的“百丈清规”,这位百丈禅师提倡搬柴运水无非是禅的修行生活,他本身“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建树了僧团修行的榜样。

禅宗里,有一则“老僧晒香菇”的公案,很能表达丛林生活教育的一面:

道元禅师的寺院里,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和尚,日正当中还在忙着舖晒香菇,道元禅师见了不忍心,劝他说:

‘老和尚啊,太阳那么大,何必辛苦,自己晒香菇呢?’

老和尚朝他望了望:‘我不晒香菇,谁来晒?’

‘哎!年纪大了嘛,就不要晒啦!’道元禅师一番好意的说。

‘哦?那么到底多大年纪才能晒香菇呢?’老和尚毫不领情。

‘太阳这么热,何必这个时候晒呢?’道元禅师依然好意劝说。

‘不这个时候晒,难道等太阳下了山再来晒吗?’老和尚暗藏机锋的说。

这是丛林里典型的禅和子(参禅修行的人),凡事绝不假手他人,对自己生命也是一刻千金的珍惜,既不在成败得失的妄见上徘徊,也不在声色货利的迷境上打转,身与命,具修行。

有名的六祖惠能大师,在五祖门下椿米推磨了八个月;寒山、拾得两位大师,在天台山的寺院里,还不是一样在厨房烧饭、煮菜吗?搬柴运水的修行生活,是丛林里陶贤铸圣的另一种教育方式。

有一次,仰山禅师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他的老师沩山禅师就问:‘你从哪里回来?’

仰山禅师回答:‘我从田里头回来。’

‘田里还有人吗?’沩山问。

仰山一句话也不说,轻轻把锄头放下,叉手而立。

沩山禅师笑了,又问:‘南山有人除新草吗?’

仰山禅师更不答话,拿起锄头就出门去了。

这则公案里,仰山锄头放下了,表示一切都在这里了,心里也没有负累了;沩山问“南山还有人除草吗?”表示还有工作未做,也就是有理事待观照,还未圆满,还不到放下的时候,所以仰山就默然拾起锄头又去工作了。禅,有时候,在生活里面是用身体力行来表现,不是用言语来巧饰的。

有人问大珠禅师:‘您是怎么修行的?’

大珠禅师淡然一笑:‘饥来吃饭,困来眠。’

各位也许会想:“肚子饿了就吃饭;疲累了就去睡觉,这样就叫“修行”吗?那我们天天都在吃饭睡觉,也算是天天都在修行喽?”当然不是。吃吃睡睡在一般世俗人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在丛林里,却是一种用功。大珠禅师破解得好:

“吃时不肯吃,百种思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

一般人吃饭,不肯好好吃,东挑西捡,嫌这嫌那,贪多贪少;睡觉也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打妄想。如果,当吃饭时吃得饱,当睡觉时睡得好,还有什么比这更自在幸福的呢?这不就是修行了吗?

丛林的生活教育,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清闲,禅师们也不是只会吃饭睡觉,所谓“看似寻常最崎岖,成似容易却艰辛”,禅师们“饥来吃饭困来眠”的生活,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实上,吃饭睡觉都在修行,要和内心的烦恼交战,其中的辛苦,不是一般人能衡量揣想的。

丛林生活也是非常有规律有法制。厨房墙壁上有一幅对联,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教育:“未供先尝三铁棒,私造饮食九铜鎚”,意思是说:食物还没有供佛之前就先偷尝,就给你三记铁棒;私下自己煮东西吃,要打九下铜鎚。这说明了丛林教育中,有种种严正艰难的打磨,磨得你大死一番之后,得以蜕化出重生的契机。

二.因材施教的启示教育

佛陀最擅长观机逗教,对商人就说商人的法,对政治家讲政治家的法,对军人讲军人的法。所谓“契理容易契机难”,要谈玄论妙符合佛法并不难,要大家听得懂,又能接受佛法就难了。所以,佛教界曾流传这么一个笑话:

有人问一位信徒: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听经。’

‘哦!是哪里一位法师讲的啊?’

‘某某法师。’

‘讲得好不好呢?’

‘很好!很好!’

‘怎么个好法?’

‘听不懂啦!’

这就是不契机。听不懂的“好”有什么用?佛陀因材施教,就是对什么样的根机,给予什么样的教化。

有名的药山禅师有两个徒弟,一个是道吾禅师,一个是云岩禅师。有一天,师徒三人论道,山边正好有两棵树,一棵高大茂盛,一棵枝折叶枯,药山禅师就指着那两棵树问:‘这两棵树,到底是荣的好?还是枯的好?’

道吾立刻回答:‘师父,当然是荣的好。’

云岩却说:‘我觉得枯的比较好。’

两人正讨论未决时,高沙弥来了,药山禅师以同样的问题问他,高沙弥不疾不徐地答道:

‘荣的任它荣,枯的任它枯。’

这段公案,代表他们的思想精神,道吾禅师认为荣中有一切生机,象征多采多姿、灿烂光明的禅风;云岩禅师看枯木如寂然不动的禅者,是一种独自的、寂寞的、沉潜的,注重内德思想的禅风;而高沙弥的意境则是:我们参禅的人,何必要做这许多分别,各人有各人的特色,何妨随缘顺境,荣的任它荣,枯的任它枯,后人有一首诗形容这则公案:

“云岩寂寂无窠臼,灿烂宗风是道吾;深知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荣枯。”

禅,在丛林生活中,尤其注重因材施教的启发教育,让所有的顺逆之境,都可以是开悟的因缘法门。

白云守端禅师一味参禅,却始终不开悟,住持方会禅师很挂念,有一天就问他:

‘喂,当初你师父是怎样开悟的呢?’

‘我师父有一次经过一座桥,跌了一跤,就开悟了。’

‘你怎么知道他跌了一跤就开悟了?’

‘因为师父做了一首偈语,字字是开悟呀!’

‘偈语怎么说呢?’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封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方会禅师听了,只把袍袖一拂,故意夸张的“嘿嘿”大笑两声,就走了。

守端禅师莫名其妙,终日为这笑声困扰,几天来寝食难安,终于按捺不住,跑去问方会禅师为何笑他?

方会禅师喝斥道:‘你真没出息,我只不过哈哈大笑,你就放不下,还谈什么开悟呢?你看,我们寺院外,每天都有人来耍猴,穷其看家本领,就只为了博人一笑。看来,你连耍猴的人都不如!’

白云守端禅师给老师父一激,终于开悟了。所以,像药山门下“荣的任它荣,枯的任它枯”,像守端禅师厉言激刺的方式,都是一种因材施教的丛林教育。

马祖道一禅师在山路上遇到一位猎人,就问他:

‘你做什么啊?’

‘我打猎,射天上的雁鸟啊!’

‘你一箭可以射几只?’

‘我每枝箭都能射中一只,可说是百发百中!’

‘一枝箭只射一只,有什么了不起!?’

‘那你能射中多少?’

‘我一箭射一群。’

‘你这出家人真不慈悲,一枝箭射一群,太残忍!’

‘噢?你也知道射猎不慈悲啊,那你为什么还要射鸟?为什么不射你自己呢?’

眼睛是用来看自己,心是用来观照自己,学禅,在丛林里面就是学着参自己。这位猎人后来就跟着马祖道一禅师出家学佛,就是后来很有名的石巩慧藏禅师。

有名的赵州禅师很会因材施教。有一次,赵王前来拜访,他躺在床上没有出门迎接。由于赵王景仰禅师已久,一点也不见怪,便亲自到床边探望他。赵州禅师说:

‘我身体虚弱,未能起身接驾,实在失礼。’

赵王笑了笑:‘没关系。’

两人谈得十分愉快。赵王回宫后,派一位将军送许多礼物,赵州禅师听说赵王遣使者送礼来,就穿海青披袈裟的出门迎接。徒弟们看到师父待客如此颠倒,觉得很困惑,就请师父释疑,赵州禅师开示说:

‘你们不了解吗?我的待客之道有三等,上等客人来,我睡在床上,用本来面目相待;中等客人,我就不动不静,随缘坐在客堂迎接;下等客人需要应酬,我就披搭袈裟随俗出门迎接。俗语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意思啊!’

在丛林里面,言教身教都有启示性的分寸,收放之间也自有它开悟见性的妙用。赵州禅师的做法,到了佛印禅师的身上,又是另一种风貌:

宋朝的苏东坡居士,有一次写信给金山寺佛印禅师:“不必出山,当学赵州上等接我。”苏东坡的意思是希望佛印禅师也像赵州禅师一样,以本来面目相迎,不用多礼出山门。可是,当苏东坡来到山门口时,却看见佛印禅师穿大袍、披袈裟,戴僧帽,亲自在山门候迎。苏东坡笑他不及赵州禅师,佛印禅师因此作了一首诗:

“赵州昔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怎似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

意思是说:你以为我特地到外面来迎接你吗?错了!错了!你不知道我金山寺之大,可以遍天下,我这个老和尚,大千世界就是我的禅床,你以为我是出山门迎接你?我还在禅床上睡觉等你呢!

在这则公案里,佛印禅师透过赵州禅师的表相,从另一个角度,进一步诠释实相的内涵。

过去的丛林教育,就是因材施教,对于执有者就说空,对于执空者就说有,说空说有,无非破除人我偏执。启示学者“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本心,见自本性,即名大丈夫、天人师、佛”。

三.无情无理的棒喝教育 

禅宗的丛林教育,注重刮垢磨光,其间交光互影,是非错置,令人难以理解--他们打打闹闹,无情无理,甚至连一般人都不如,竟会是超脱的大禅师?常有人问我是哪一宗哪一派的?我一向不愿回答,因为八宗都是释迦牟尼佛的教法,天下出家人都归释迦宗,何必有门户界限呢?

我现在告诉各位,我的法脉传承是临济宗。临济宗祖临济义玄禅师,曾经在黄檗处参学三年,一句话都不说。当时一位睦州禅师很赏识他,就鼓励他向黄檗禅师请益,临济禅师三次去问佛法大意,黄檗禅师都一言不发的把他痛打了出来。临济觉得参学太苦恼,也许没有因缘,便想下山到别处参学。睦州禅师劝慰他:‘不要紧,你明天去向禅师辞行,再请示一番。’

睦州禅师随后向黄檗禅师进言:‘这个临济很有为,是个大根器的人,如果他来辞行,您就方便给他一些指示吧!’

黄檗颔首,笑着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临济禅师来辞行时,黄檗禅师一句话也不多说,只吩咐他去找大愚禅师。到了大愚禅师那里,临济叩问:

‘我来山参学这么久了,师父不曾给我一些开示,不知道我哪里错了?’

大愚禅师更不作答,只问:

‘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黄檗禅师那儿来。’

‘他教了你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每次一开口就被打,问了三次佛法,三次都被打了出来。’

大愚禅师惋惜地叹道:‘唉!这黄檗真是老婆心切啊!他三次为你彻底释疑,你却还在这里多疑什么有过无过的,唉!这黄檗真是老婆心切啊!’

临济禅师这才大悟,这一番无情的拒绝,原来竟蕴藏着这样殷切的期许。

禅宗的教育法门很多,扬眉瞬目、打骂棒喝都是教育。像临济开悟后,大愚叫他再回去。黄檗禅师问他:

‘你见到大愚禅师了吗?’

‘见到了。’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老婆心切”!’

黄檗禅师很生气地说:‘这个大愚,枉费我一番苦心!以后我见了他,一定要打他几下!’

临济禅师笑说:‘何必等以后呢?现在就可以给你打回来。’

说完,一拳就朝黄檗打过去。黄檗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知道临济已参得无言心法。

在这个公案里,由于大愚禅师的一句话,临济禅师涤尽了久郁的疑情,认识了黄檗禅师多年来无情无理的本来面目,当下心清境朗,大澈大悟。

另有一次,黄檗禅师到田里探视临济禅师,见他手里正拿着锄头,为了测验他的心思,就说:

‘喂!你怎么不工作呢?’

临济知道他的意思,就说:‘我不工作,你就讲话吗?’

说罢,举起锄头便打。由于临济禅师年轻,三两下就把黄檗禅师压倒在地上。黄檗禅师一看机不可失,立刻大喊:

‘大家快来看,快来看那里!’

黄檗禅师的徒孙们看了,有的不明白,不知道黄檗是要他们看这一幕“禅法之前,无师无佛”,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师父怎么可以打师公呢!?’便也卷起袖子打临济禅师;黄檗禅师一看,这还得了?徒孙打他徒弟临济,便开口斥喝:‘干你们什么事啊!’

他们打得乱七八糟,我们看也看不懂,但是他们之间的打骂是有无限禅机、无限禅味的,和六祖惠能大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的道理是一样的。黄檗的棒,临济的喝,看起来虽然无情无理,但是其中自有无限明净动人的禅风。

有一次,创建丛林的马祖道一禅师,带着立清规的百丈禅师外出,看到野鸭子飞过,马祖就问:

‘那是什么东西?’

‘鸭子啊!’百丈答。

‘在哪里?’

‘飞过去了。

百丈禅师话一说完,马祖立刻大力掐住百丈禅师的鼻子,痛得他直喊叫。马祖笑着问:

‘你不是说飞过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当下百丈立刻开悟了。回房后,高兴得哭了起来,同门师兄弟见他哭得这样厉害,就问他:

‘你病了吗?’

‘没有!’

‘是想家吗?’

‘不是!’

‘受了委曲?’

‘没有!’

‘那么究竟为什么哭呢?’

‘你们去问师父吧!’

众弟子就去找马祖,问:

‘师兄哭得很厉害,是不是挨了您的骂?’

马祖一语双关地回答:

‘我怎么知道呢,你们应该去问他,他已经知“道”啦。’

一行人又折回来问百丈禅师,百丈禅师只是“嘿嘿”地笑着说:‘你们不知道,师父知道!’

各位知道什么?在这个公案里面,野鸭子象征一个“常”道,这个本来如是的“常”,是不会“飞过去了”,“飞过去了”的是假相,其实并没有过去,当下就是。

后来,马祖禅师登坛说法,百丈掉头就走,马祖便一句也不说的回方丈室去了,百丈随后赶来,向他顶礼。马祖问:‘我刚刚要说法,你怎么听都不听,就先走了呢?’

百丈禅师回答:‘师父的心意我已懂了,还需要说才懂?’

马祖笑着问:‘昨天你注意到什么了吗?’

‘鼻子不痛了。’(意思是悟道了)

看他们师徒间的相处似乎不够威仪,不合情理,但因为是禅,所以需要用特殊的方式,用不近情理的真义来对待有情有理的表相。

丛林里,另外一则不能以常理衡量的公案,是有名的“一指禅”:

有人问俱胝禅师“什么是佛法”,俱胝禅师从来不开口,只是竖起一根指头,对方就明白、开悟了。

有一次,俱胝禅师出门去,又有人来问佛法,只有徒弟小沙弥在家,小徒弟心想:人家来问佛法,师父都是这样把手指一竖,这很简单嘛,师父不在,我就学他竖指说法看看!

小沙弥就依样画葫芦地把手指头朝对方一竖:‘喏!’,那人就开悟,顶礼拜谢而去。俱胝禅师回来后,问他:

‘有没有人来问佛法啊?’

‘有啊!’

‘你怎么应对呢?’

‘很简单啊,我就照师父平常手指一竖,那人就走了。’

俱胝禅师听了,不动声色的说:‘你倒很灵巧呵!你再做一次我看看好不好?我问你:“什么是佛法?”’

小沙弥得意地把手指一竖:‘喏!’俱胝禅师迅速拿起一把剪刀“喀嚓!”一声把手指剪断,小沙弥痛得眼泪直流,跳嚷着往外逃:

‘痛死哪里!痛死哪里……’

俱胝禅师大喝一声:‘站住!回来!我问你:“什么是佛法?”’

小沙弥受了大喝,下意识又竖起那根指头,一看,手指已被剪掉,没有了。小沙弥一怔,无相可指,当下立刻觉悟了。

从“有”上可以悟道,从“无”也可以悟道。丛林的禅宗教育,无情无理的例子多得不胜枚举,但是都具有“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的深刻教育内涵。

四.福慧双修的力行教育 

什么叫做福慧双修?就是行解并重。行持是修福,理解是修慧。

在佛经里有一则警句:“修福不修慧,大象披缨络;修慧不修福,罗汉应供薄。”--如果你只有福报,没有智能,就像美国的宠物,猫啊、狗啊,都很享福,可是没有智能,如“大象披缨络”;如果只有智能没有福报,又像学者名流,虽然声名地位崇高,实际上生活却是清苦艰难,如同“罗汉应供薄”。

所以,在丛林里,对于福慧双修是很重视的,比方说,吃饭时要作“五观想”:

1.计功多少,量彼来处:算算自己做了多少功德,想想这些供养的意义,藉着受食来反省自己。

2.忖己德行,全缺应供:想想自己的德行,受得起如此供养吗?

3.防心离过,贪等为宗:谨防心念离三种过失,对于所受的食物,美味的,不起贪念;中味的,不起痴心;下等的,不起瞋心,尤其贪念是最容易犯的,要特别注意防患。

4.正事良药,为疗形枯:将所受的食物,当作是疗养身心饥渴的良药。

5.为成道业,应受此食:“藉假”能“修真”,不食容易饥饿体衰多病,难成道业,但是如果贪多,也容易导致各种营养过剩的并发症,所以,必须饮食适量,才能资身修道。吃一顿饭,要把它跟佛法结合在一起。

在丛林教育中,不仅要珍惜供养,思念“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若人不了道,披毛戴角还”,对于常住的一草一木,更要能“爱惜常住物,如护眼中珠”,这是为了养成大众惜福的习惯,而不是执着悭吝。

唐代石霜庆诸禅师,有一次筛米煮饭,师父沩山禅师走了过来,对他说:

‘一粒米来处不易,你不能随意糟蹋施主的粮食噢!’

石霜回答:‘我没有糟蹋啊!’

沩山禅师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米说:

‘你看!这不是一粒米吗?你要知道,千万粒米都是从这一粒米来的啊!’

石霜禅师立刻抓住机锋,反问:

‘千万粒米都从一粒米来,那么,这一粒米又从什么地方来?’

沩山把手上的一粒米放回米槽中:‘千万粒从一粒来,一粒也从千万粒来!这就是一多不二的道理啊!’

这个公案阐释了丛林福慧双修的特色。

有一个大户长者生性吝啬,寺院里的老和尚怎么跟他劝募化缘,都不肯布施。老和尚看到他家水沟里常常流出剩饭米粒,就淘起来晒干贮存,留作余粮,几年过去,竟也存了好几篓米。有一天,一场大火烧掉了富翁所有的家当,大富翁一下子就变得赤贫了,偏偏又遇到荒年,大家都穷苦,富翁连一碗饭都讨不着,乞啊讨的,讨到了寺院,老和尚见了他,立刻盛出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给他吃。富翁接过饭后,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临走时,富翁再三表示内心的感激。老和尚说:‘你不必谢我,这又不是我的,本来就是你的。’当下老和尚就带他到库房,看那一篓篓的白米,道出前因后果,这个富翁听了惭悔交加,当场痛哭流涕起来。

“有”的时候,要常常想到“没有”的时候;积福的人,就等于银行有存款,可以慢慢用。我们学佛的人常常念经、做功德,事后都要回向,这回向就好比将钱存入银行,慢慢的用,也可以做不时之需,丛林里的力行教育都是有深意的。

今天的雨很大,你们各位冒着大雨来听经,这种信心,这种功德,比起平时,不知大了多少。讲座前几天,很多人抢着要票,有票的人不一定来,拿不到票的人反而站得满满的,来听佛法是慧解,发无畏心不畏风雨障碍来闻法的人则福慧双修。今天“丛林的教育法”,就是希望大家能照这样身体力行,福慧双修。

佛门有无情无理的棒喝教育,也有注重因材施教的启示教育,希望大家在各个寺院多多发心,修福修慧,体会搬柴运水的生活教育,时时契机,早日得证自己的般若妙性。谢谢各位!